奶奶48岁生病去世了，爷爷活到81岁，独自生活了33年，比和奶奶结婚的时间都长。爷爷很少会提起奶奶，我问了他也不说，尤其是奶奶刚走那几年，在这个家里，仿佛没有奶奶生活过的痕迹，连名字都要淡忘了。

　　爷爷一直坚持自己住在老宅子里，退休后就种菜养猫养狗养鸡，整个院子热闹非常，都是鸡叫狗叫声，我以为，爷爷如此忙碌的生活，应该不会寂寞的。

　　直到有一天，爷爷提起了奶奶，我才知道，说不出口的想念，才是真的想念。一对夫妻，先走的那个，不用忍受漫长的孤独和思念，算是命好了吧。

　　家里养了一只小土狗，叫老黑，是爷爷寂寞无聊生活的老伙计，爷爷把他当孩子看待，极尽宠爱，时不时和它聊天逗乐子，什么事都要和老黑商量一下，仿佛这只狗是他的孙子。

　　高中开始，每逢周末，我都会过去陪他吃饭。我在厨房里煮菜，老黑嘴巴里叼着一只破烂的布包，凑到我跟前，我用脚推了推它，示意它别把东西藏进厨房。

　　这只狗老爱在院子里刨土挖洞，把破烂东西捡回家邀功，有时还会把东西藏在爷爷床底下，我曾经在爷爷房间闻到老鼠味道，翻遍整个房间才在床底的角落找到一只腐烂的老鼠。

　　老黑不肯走，把布包放在厨房地板上，朝我吼叫。我当时还想，这只狗地位高了，敢吼我了，细看才发觉破布包里面似乎是散钱，被蛀虫啃咬得七零八落，没有一张是完整的。

　　我示意老黑把布包叼给爷爷看，没准是爷爷老糊涂了，把钱藏起来藏忘了。爷爷看了一眼，说：哪里是我的，是糟老婆子的，也就是她才有爱藏钱的习惯，拿一块布包着，藏在床底、屋角的石块洞里，老说她都不听，还藏得特别严实。她走后我都帮她整理了很多，你看，还是有漏的，糟蹋钱。

　　那是爷爷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去世的奶奶，称呼她为糟老婆子。

　　打开话匣子后，不停地数落，说她抠门不舍得花钱，衣服反反复复都是穿那几件，给钱也不舍得去买，夏天的上衣裤子还是买一块布自己在家用缝纫机做，手倒是灵巧，你小时候还穿过她做的衣服呢。

　　我对奶奶的印象不太深，从我懂事起，奶奶就一直躺在老宅子角落的房间，需要人送饭服侍，她瘫痪很久了，熬了几年，整个人都瘦到脱相了。当时为了照顾奶奶，爷爷在单位算是半内退，奶奶去世后，爷爷重新回单位上班，隔天就招呼一批同事来家里吃饭，到了退休年龄还被返聘几年。

　　爷爷自从奶奶生病后，就不和我们同住，我们家和老宅子相距500米左右，经常会回老宅子陪他吃饭。有一段时间，爷爷喜欢旅游，背着黑布包，拿着一把长柄雨伞，报了几百块的老年旅游团，到处去玩，每次回来都拎着很多保健品，还买了珍珠项链。

　　一串珍珠项链花了上千元，爸爸怒斥爷爷乱花钱，旅游的东西都是又贵又骗人，爷爷不高兴了，把盒子都藏起来，反驳着说我花的是自己退休金，买什么都可以。那时候我看着盒子里的珍珠项链，还问过爷爷买这个干嘛，爷爷说，放着。现在想想，那些珍珠项链应该是买给奶奶的。

　　爷爷和奶奶年轻时比较穷，熬过了一段苦日子。后来爷爷去电网集团上班，中年时被单位送去大学进修了几个月，慢慢地在单位受到重用，家里情况才好转。奶奶一路秉持着勤俭节约的精神过日子，总说赚钱不容易，直到她瘫痪，也没享受过多少好日子。

　　每次去旅游，爷爷就会买很多手串和珍珠项链，用铁皮盒子装起来，放在房间的桌面上，可能是为了弥补奶奶没当上少奶奶的遗憾吧，所以才会热衷于给她买珍珠项链。

　　清明的的时候，爷爷总是早早就起来，穿戴整齐，催促我们出发给奶奶做祭扫，用干净的毛巾把墓碑擦干净，蹲下去自己拔草，还嫌弃我们整理得不够干净。当他老了，拄着拐杖，也坚持要去祭扫，年年都不落下，说担心我们年轻人做不好，不懂老婆子要什么。

　　中年时闭口不提的奶奶的事情，在爷爷老了后，张口闭口都是她：

　　老婆子跟你一样，喜欢花衣裳;这是她最喜欢听的粤曲，给她放一段;她喜欢吃鸡腿，从来没有能吃一整个，都是分给孩子们，她就吃鸡皮：她很厉害的，种田种菜养鸡养猪缝纫都行，村子里就她能自己给全家人缝制简单的衣裳，省了不少钱。

　　她脾气很暴躁，总是会骂我，嫌弃我没赚大钱，等我赚钱了，她又舍不得花，总是把钱藏起来，她就是没有少奶奶的命。

　　这些话，爷爷反反复复，从68岁念叨到81岁。他的记忆力越来越不好，有些情节自己都混淆了，还是我来纠正他，他还说我自己记错了。

　　爷爷喜欢晒太阳，拿一把躺椅放在庭院里，一睡就是大半天，旁边放着一个收音机，放着奶奶喜欢听的粤曲，咿咿呀呀的，我听不懂内容。老黑趴在他脚边睡觉，时不时听到声音警醒一下，吼两声。

　　从爷爷和奶奶的人生来看，我觉得，先走的那个才是幸运的。

　　老一辈总说，少年夫妻老来伴，携手相看两不厌。有人相伴叫幸福，独留一个人，只能默默承受无尽的孤独，在今后的岁月里，不断回忆从前，直到自己脑海里已经分不清现在和从前。

　　爷爷很想念奶奶。在他去世前一周，就不停和我们念叨，说奶奶要来接他了，她一个人在那边等太久了，要不耐烦了。

　　最后：

　　如果是你，你愿意比对方先走还是迟走呢?

　　这个真的不好说，嘴上都说可以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，但这个恐怕真的没人能做到，因为你永远也没有办法体会另一个人的心中所想。

　　我爷爷小我奶奶4岁，两人相伴60余年，直到我爷爷82岁去世。

　　我爷爷是退休教师，在我的记忆里，我爷爷属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人，一辈子干干净净，但他的干净都是我奶奶给的，从衣服到手帕，都整理得干干净净的，七八十岁的时候都不把这些活交给我妈，村里人都夸我奶奶厉害。所以，我一度以为我奶奶是专为我爷爷活着的，因为我奶奶身体一直不好，甚至有的时候不孝的想，我奶奶要是先没了，我爷爷可咋办?

　　但事实却是我爷爷先瘫了，喝酒喝的，每天靠喝酒入睡，瘫了将近两年就没了。原以为我奶奶会承受不住这种痛苦，但已经三年多了，身体还是很硬朗，喜欢自己动手，有时候爸妈上地干活，我奶奶还能做饭等他们回来吃。

　　我爷爷没了之后，或许我在家的时间很少，从没见过我奶奶因为思念而落泪，但我在她眼前的时候，她不会少了笑容，也从没get到奶奶心里在想什么，依旧能吃能睡。

　　但我能察觉她并没有因此失去对生活的期望，或许她已经不惧怕去世，但我觉得她的心里应该已经超越了那种对先走后走那种念头，更多的是为了家庭而活着。

　　所以我个人觉得，我奶奶现在并不苦，但幸不幸福，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了。